人們已經(jīng)撰寫了很多文章討論在印度開展業(yè)務的好處：低投入成本，豐富的勞動力，巨大的消費人群。但是，對另一個話題的討論卻比較少：通過扭曲規(guī)則、打通環(huán)節(jié)、突破道德界限，在印度的公司得以茁壯成長。腐敗問題正在威脅印度政府的穩(wěn)定，從體育、電信等行業(yè)曝光的丑聞涉及的總金額高達數(shù)十億美元。在這樣的背景下，跨國公司的管理者更要面對一個重要的問題：在印度取得商業(yè)成功是否必須付出道德成本？

繼1991年財政變革 后，印度的經(jīng)濟增長強勢地邁入第三個10年。年增長率接近兩位數(shù)，中產階級在未來20年將翻8倍，移動用戶多達8億，這些經(jīng)濟亮點以及其他的印度因素改變了全球商業(yè)格局。巨大的機會讓世界各地的跨國企業(yè)競相趕赴這片次大陸，以分享印度這個新興的大蛋糕。聯(lián)合國貿易與發(fā)展會議（UNCTAD）最近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，印度已經(jīng)取代美國成為跨國公司第二重要的外國直接投資（FDI）目的地。

變通法則

然而，對很多跨國公司來說，想在印度市場小小地分一杯羹是很困難的。高盛印度（Goldman Sachs India）承認，迄今為止其印度業(yè)務的增長仍然緩慢，因為公司只與有最高道德標準的客戶合作，以保護自己的聲譽。世界第五大風力發(fā)電機制造商德國Enercon公司被迫放棄其5.66億美元的合資項目，因為它受到當局恐嚇，而且面對“政府唆使的盜竊行為”無法行使法律追索權。就連拉坦·塔塔也承認，他之所以沒有成立一家國內航空公司，就是因為政府官員期望得到賄賂。

可以理解，進入印度的外國公司倍感挫折。2010年印度工商會聯(lián)合會（FICCI）開展了一項廣泛的調查，發(fā)現(xiàn)只有12％的外國公司對印度總體的法律框架和監(jiān)管機制評價為“好”。此外，在實地操作便捷性問題上，只有14％的外國公司認為情況可以接受，而93％的外國公司認為辦事程序上的延誤是一個嚴重的問題。

捷特航空公司（Jet Airways）、麥肯錫公司（McKinsey & Company）等大公司的高管在討論中表示，很明顯在印度的成功需要一種獨特的方法。各行業(yè)的管理者都認為，印度競爭力的核心在于變通方法（jugaad）這一概念，印度最大的房地產集團前首席執(zhí)行官對它的定義是“找到通向你的奶酪的道路”。英國智庫列格坦研究所（Legatum Institute）的調查顯示，81%接受調查的印度商人表示，變通方法是他們成功的關鍵。印度經(jīng)濟增長故事的基石恰恰在于這種運用一切必要手段進行的創(chuàng)新，就好比水總是尋找阻力最小的路徑。

從容應對繁雜的官僚程序、落后的基礎設施和混亂無序的環(huán)境需要獨特的才能，而這種才能有時要求人們忽略西方的道德規(guī)范。在印度市場上，道德上值得商榷的情況隨處可見，小到平?，嵤麓蟮襟@天要案。當然，在民事層面從事日常業(yè)務時，桌子對面官僚的政府人員“照章收費”：付了錢就給你簽名辦事。然而，隨著交易價值的上升，培養(yǎng)“互惠互利”的政治關系或許變得更重要。2011年早些時候，印度最高法院公布的談話錄音詳細說明了印度國會議員、著名的權力經(jīng)紀人阿馬爾·辛格（Amar Singh）是如何幫助一家大型大宗商品公司Bajaj Hindusthan Sugar修改政策，讓這家公司獲得授權以及解決法律違規(guī)行為。在錄音中，辛格向他的客戶說：“沒有人能夠像我這樣幫你辦事。只要我當權，無論你想要什么，我都能給你。”

變通方法在現(xiàn)代印度商界隨處可見，而在發(fā)達的西方國家經(jīng)濟體卻較為少見，這本身就很能說明問題。這種對比會讓普通的讀者想起吉卜林的名言：“東方是東方，西方是西方，兩者永不交會。”這又呼應了一系列刻板印象：認為新興的東方是不道德的，西方是道德的，發(fā)展中的市場和發(fā)達的市場之間存在一個三角洲，新興市場要成為金融精英必須打破一個必要的屏障。

然而，現(xiàn)實可能遠非如此。

文化背景及道德平衡

許多跨國公司的管理者可能會問，印度是否正在轉向更“西方”的商業(yè)道德，還是已經(jīng)達到靜止狀態(tài)？雖然大多數(shù)人都假定是前者，但是，認識印度文化的獨特之處、理解其中的背景至關重要。

從歷史上看，印度社會高度重視對集體的忠誠，例如某人所處的等級、村莊或家庭等。這使得印度形成了一種重視恩惠、友誼和宗族的文化，而這種文化與西方的利益沖突和純粹任人唯賢觀念是矛盾的。在一次調查中，印度政府官員明確表示，他們在做聘用決定時更看重的是忠誠度而不是能力，這反映了印度的社會風氣。

此外，印度的文學史也大肆宣揚為了崇高的目標，可以使用不光彩的手段。最能代表印度文化和哲學精髓的三部作品有助于解釋當前的商業(yè)格局：史詩《羅摩衍那》（Ramayana）、《摩訶婆羅多》（Mahabarata）和經(jīng)濟學論文《政事論》（Arthshastra）。

在《羅摩衍那》和《摩訶婆羅多》兩部著作中，為了達到目的，就連神都會采取欺騙手法和弄虛作假。在《摩訶婆羅多》中，奎師那神（Lord Krishna）多次使用“卑劣”的方法打敗對方軍隊，甚至鼓勵主人翁Arjuna攻擊并殺死了一個手無寸鐵的對手。

此外，《政事論》經(jīng)常被著名的政治家和商人公開引用以闡述其戰(zhàn)略思想的基礎?！墩抡摗返膶懽髂康氖窍驀蹙传I治國之策、經(jīng)濟政策和軍事戰(zhàn)略。《政事論》主張，為了大眾的利益，可以使用欺騙，有時甚至可以使用殘暴手段。按照馬克斯·韋伯（Max Weber）的說法，和《政事論》相比，馬基亞維利（Machiavelli）嚴酷的著作《君主論》簡直是小巫見大巫?！墩抡摗酚懻摰脑掝}包括“什么時候一個國家應該違反條約、侵略他國”、“什么時候殺害國內的對手是明智的”。

印度文化源遠流長了3000多年，通過西方的道德視角看待印度文化似乎不妥。這兩種文明有不同的起源，因此，可能有不同的道德平衡。

圍繞在印度脖子上的沉重負擔

印度寬松的道德標準、僵化的官僚機構和薄弱的執(zhí)法機制肯定對印度造成了許多方面的傷害。經(jīng)濟痛苦的原因在政府、企業(yè)和個人層面均可見一斑。

政治和商業(yè)領域的丑聞在印度隨處可見。2008年發(fā)生了臭名昭著的“2G”丑聞，政府發(fā)放電信牌照的標準是“先到先得”，而不是通過拍賣授予。此舉估計令納稅人損失了400億美元，而且導致極具價值的資產被賤賣，許多符合資格的公司無法取得牌照。公司治理不嚴也傷害了投資者的信心，2009年，薩蒂揚軟件技術有限公司（Satyam Computer Services）被曝光的可疑的會計操作就是一個例子。在這場丑聞中，7000萬美元的實體資產被轉化為10億美元的虛構資產，受此影響，孟買證券交易所單日暴跌5%。

據(jù)估計，1.5萬億美元的黑錢（遠遠超過印度的國內生產總值）被藏匿在外國銀行，這種問題普遍性由此可見一斑。個體的案例能具體反映這種問題的嚴重性。Madhu Koda是一個部落農民的兒子，他是賈坎德邦現(xiàn)任邦長。經(jīng)查，他的未公開資產高達10億美元，包括在泰國的一家酒店以及在利比里亞的一家煤礦。商人Hasan Ali被控犯有洗錢和武器交易罪，他欠政府160億美元稅款。

因此，總體財政損失令人觸目驚心。根據(jù)“全球金融誠信”（Global Financial Integrity）的數(shù)據(jù)，自1991年以來有3140億美元的資金以偷漏稅款、犯罪和腐敗的形式流出印度。此外，“透明國際”（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）的清廉指數(shù)排名將印度排在178個國家中的87位。在“經(jīng)商便利度”指標上，世界銀行將印度排在183個國家中的134位。人們普遍認為，這些因素造成了投資者信心不穩(wěn)定，印度的外國直接投資在2010年下降了31％。

印度火盆的另一面

另一種視角是將這些挑戰(zhàn)性因素（印度寬松的道德標準、僵化的官僚機構和薄弱的執(zhí)法機制）視為印度腳下的烈火，印度企業(yè)和企業(yè)家的火盆。這個火盆塑造和錘煉著印度商人的創(chuàng)新精神和勇敢性格。

正是由于這個火盆的存在，印度最大的零售集團之一的董事長兼創(chuàng)始人表示，腐敗是增長的必要條件。他舉出“2G”丑聞的例子：如果沒有它，牌照以拍賣方式授予，移動電話的資費不可能這么快就下降到每分鐘兩美分。

當遇到由這些挑戰(zhàn)性因素創(chuàng)造出的機會時，這個火盆也幫助印度商人大膽創(chuàng)新。Dhirubai Ambani是使用（合法或不合法的）創(chuàng)造性解決方案創(chuàng)造經(jīng)濟價值的典范。他最初是一名加油站的工作人員，后來成為世界上最大的企業(yè)集團之一、阿姆巴尼集團（Ambani）的老板。阿姆巴尼集團通過出口垃圾換取進口權利，其內部的產能遠遠超出許可證配額。阿姆巴尼集團還以“零配件”名義進口大型設備，并且影響紡織及電信法律的修訂，使之有利于自己。與此同時，阿姆巴尼集團還打通官僚環(huán)節(jié)，建立了世界上最便宜的煉油廠，讓移動通話比明信片還便宜，并幫助印度能源市場進行私有化。今天，由他的信實集團（Reliance Group）發(fā)展而成的公司的總市值已經(jīng)超過1600億美元。

這些挑戰(zhàn)性因素創(chuàng)造的機會也被人通過道德的手段加以利用。旨在向低收入家庭提供貸款、由政府資助的財務項目效率低下，所以小額信貸行業(yè)得以形成。Ujjivan Financial Services是一家小額信貸機構，2004年在班加羅爾成立，服務對象是城市貧民。Ujjivan的產品經(jīng)理Kavitha Nehemiah表示：“政府的相關管理不善，腐敗，無法覆蓋到目標受眾。此外，銀行有意回避這一人群，因為對他們的業(yè)務有文書方面的要求，成本高且回報低。”Ujjivan的貸款利率是24%，遠遠高于銀行利率，但是低于私人放貸人，私人放貸人收取的利率為50%至300%。截至2011年3月31日，該機構已向99.1萬名客戶發(fā)放貸款總計超過4.5億美元。

另一個值得注意的是，有的時候，寬松的道德標準、僵化的官僚機構和薄弱的執(zhí)法機制影響相對較小，在這種情況下，印度商人能夠運用這些經(jīng)驗、教訓。印度的火盆磨練出企業(yè)的創(chuàng)新和勇敢，這些特點可以迅速成為公司在創(chuàng)新和創(chuàng)造力方面的競爭優(yōu)勢。“1萬盧比的汽車”，塔塔Nano汽車在成熟的汽車行業(yè)掀起了波瀾，而且被一家重要的新聞出版物譽為“本土工程技術的勝利”。雖然它的價格自推出以來已激增40％，相比其最接近的競爭對手，其價格仍便宜一半。

路在前方

如今印度媒體的風云人物是安納·哈扎爾（Anna Hazare），他希望通過發(fā)起人民運動，以加強印度的權力制約，打擊腐敗。他領導的人民反腐運動將道德推向印度民族意識的前沿，迫使印度直面其道德標準，并明確選擇一條前進的道路。2011年8月，在哈扎爾為期12天的絕食結束后，印度國會議員瓦倫·甘地（Varun Gandhi）指出：“這場運動讓印度的年輕人相信他們是變化的積極推動者。”他補充說：“星星之火正在燎原。我們可以說，這是一場無聲的革命，但其實它并不是悄無聲息。”

目前，跨國公司的管理者必須認識到，在印度的企業(yè)必須遵循的道德規(guī)范和西方的不同。今天，在印度的成功來自于遵守這些規(guī)則。未來，跨國公司的管理者要認識到，印度正在緩慢走向一個新的道德平衡。在印度，商業(yè)和道德的交匯點正在發(fā)生變化，印度的權力制衡再也不會像過去那樣了。

跨國公司的管理者還應該意識到，雖然這種轉變的方向是必然的，其程度卻是難以準確預測的。這種轉變將是一個徹底變革還是輕微震顫？它將重新劃定界限，還是僅略微改變現(xiàn)狀？

歸根結底，給出什么樣的答案取決于印度商人。他們的枷鎖給了他們很大的推動：烈火燒傷了他們，但同時造就了他們。怎樣的新平衡對他們、對印度最有利？為了達到這個目標到底需要采取哪些措施？決策者能夠理解并執(zhí)行這些措施嗎？

只有時間能告訴我們答案，向我們揭示這個兩難問題將如何解決。跨國公司的管理者應多加留意，以免錯過業(yè)務機會。